若草

澄/情激推。

 

【追仪】正文完结·楚云深(8)

(8)

 

“当年小叔叔……唔……金光瑶相当喜欢收藏古画古玩一类,私下里总是会到坊间去淘一些藏品。这把清欢琴,是他无意在古玩市场里发现的,虽有妖气,但无歹念,而关于这把琴的传闻在他看来的确有意思,便回了金鳞台。”

 

蓝景仪端详着眼前这把清欢琴,左手按弦,右手信信一拨,赞道:“此琴透而清,静而润,好琴。① 也不知金宗主在集市上听闻阿烟的故事,是不是想起了他母亲。”

金凌神情一滞,抬手摸了摸琴面,“我不懂这些的。”沉默了几秒后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清欢姐姐了,也不知道现在叫她她还回不回应。她以前同婶娘②关系很好,自从婶娘自杀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了。”

蓝景仪欷歔道:“可能是因为她……看惯了黑暗吧。没关系,我不会强求她现身的。”

金凌咂舌,“共情吗?”

答案是否定的,“琴语就好。”蓝景仪神色淡然,似乎于他而言,这并非难事。

“虽然清欢姐姐人很好,但你和她不熟,问了,万一她不应你怎么办?”

 

景仪整理好仪容,坐了下来,他将袖口轻卷,双手搭在了弦上,对着金凌粲然一笑,“我问,她不能。”金凌怔然,的确。听说自从思追走后,景仪苦苦习琴,如今,已是姑苏蓝氏同辈中最优秀的弟子,而他的琴语,不仅得到了蓝启仁和蓝曦臣的认可,还得到了待弟子要求甚高的含光君的夸赞。

 

——“在下姑苏蓝氏弟子,蓝愿,字景仪。”

 

景仪收手,目光落在了琴弦之上,平静而坚定地等待回应。约莫一刻钟后,清欢琴的弦开始微微颤动,好似空气中有一透明之人在暗暗演奏。

 

——“小女子清欢,敢问小官人此番唤我,所谓何事?”

 

景仪斟酌了一下措辞,奏曰,“寻一人,回家。”

 

——“女人?”

——“不。是我命定之人、倾心之人。”

 

一旁的金凌正催着法力发动了一张“译符”,这一下,听懂了蓝景仪的琴语之后,金凌目瞪口呆,不小心打翻了离自己最近的灯盏,张嘴想说点什么,挠挠头,又自然而然选择了闭嘴。蓝景仪抬头望着他,给了他一个“你不要这么惊讶好不好”的眼神。

 

此时金凌的心思可以说是相当精彩,面部的眼神复杂不说,那变幻莫测的表情经历了由迷茫到震惊到冷漠到恢复自然的过程。不过金大小姐最后选择抱剑斜靠在墙上的姿势大有一副“待会儿你要是不解释清楚别怪我的岁华不认人”的凛然。真是无语问苍天呐,蓝家怕是要绝后了,金凌默默在心里给蓝家本家的宗谱上划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请问公子何时与那人相识?”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

——“何时分离?”

——“七年前。”

——“找了多久?”

——“七年。”

 

清欢的琴音犹豫了。金凌在一旁用剑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发出了一声喟叹。

 

——“那……他知你心意吗?”

——“不知。”

 

——“那寻他还有什么意义?”

——“寻到了,就有意义了。”

 

蓝景仪闭上了眼,你看,含光君找到了,不就有意义了吗?魏前辈以前,不也是不知道吗?总有一天,思追会知道的……我会告诉他的。

 

清欢似乎又开始了她的思考,景仪也不急,就慢慢等她的回应。

——“公子的求助小女子已经收到了。公子的情况,我也已经通过您的拨弦了解了。还请公子静候消息。我先自行与灵机沟通。”

——“多谢。”

 

一束淡淡的红光从清欢琴中飘起,在蓝景仪周身绕了一圈,而后飞入了里屋内,化成了雾,闪着点点星光,温柔地将床上的灵机包裹住。

 

客厅内的金凌已经炸了,完完全全炸了,炮语连珠,对着蓝景仪就是一顿狂轰滥炸:“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都不说?还有没有把我这朋友放在眼里了?七年!!!七年!!!你竟然……”

蓝景仪不置可否,幽幽道,“早就知道你会不淡定成这个样子。”

“值得吗?”

“值得。”

“你们家老先生要哭了。”

蓝景仪拍拍金凌的肩,“没事。他也就嘴上骂我几句,顶多罚我抄抄家规,或者在规训石那里跪着面壁思过,气消了也就不会怪罪了。”听闻此,金凌毫不犹豫地赏了他一个白眼,心道,外人总说姑苏蓝氏如何严肃正经,现在想来,精神上最为放纵的其实应该就是他们家了吧。

 

“到时候跪了说一声,我来凑个热闹,见证一下。”

“你可拉倒吧,金宗主,去去去,回你的金鳞台去干你的事去。”蓝景仪佯装生气,把金凌往屋外推。

“清欢姐姐帮你找你夫君去了,你这心情是好点了还是怎么了? 瞬间就开始损我了?还赶我?啧啧,重色轻友。”

“金凌你皮痒了是不是?”

……

 

一番打闹过后,金凌不舍地离开了云深不知处。其实景仪也知道,这么多年来,金凌也过得不容易。当年金家的长辈们各怀鬼胎,总想把还未及冠的金凌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江澄三番五次提着紫电去金鳞台溜达,泽芜君也数次亲自登门慰问小金宗主,这才让那些老家伙明白——想把金凌拉下马,那也要问问云梦江氏答不答应,姑苏蓝氏认不认同。

 

从十六岁到二十岁以前,金凌无论是在武力还是文法上都下了苦功夫,对待任何困难绝对不低头,一旦是遇到要争个高下的情况,他坚决不服输,平日里哪怕再苦再累,也都是咬着牙渡过去的。除此之外,他开始不断地寻求自己的支持者,不动声色地与他人拉拢关系,羽翼渐丰。既及冠,金凌已经基本能够做到他以前撂下的狠话,“我要让你们知道,我不比你们差!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强!”那时开始,他在金鳞台的地位也就慢慢开始稳固了。即便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还是时不时冒个泡,但已经对金凌没有丝毫威胁了。

 

就比如金凌说他现在族里总说些出格的话的那些老狐狸,就算他不安排,自然有人暗地里整他们。如果放在台面上光明正大地硬刚,那不好意思——恐怕那些人要被逐出家门。

 

长大了。很多儿时的乐趣都没有了。

神色一黯,景仪打开窗,远远凝望着,“其实……已经是第九年了。”忽而仿佛想到了什么趣事,又勾勾唇,罢了,也不计较这两年。

 

两日后。

身材高挑的清欢着着一袭红衣,出现在了蓝景仪等人的面前,她右手牵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女娃娃,施施然走到了他们跟前。那女孩儿面容精致,身穿蓝家校服,头系抹额,明明给是个小孩子,却带了一丝书卷气,但并不古板,眉眼弯弯,笑起来特别可爱。

这厢蓝景仪却如遭雷击——“这是谁?难道是思追吗?!!!”

 

其实别说是蓝景仪,就连泽芜君和含光君面面相觑,难得地露出了疑惑。魏无羡也是摸不着头脑,选择等待后续。

“蓝公子,不是的。”清欢微笑道,“这孩子是灵机。”

“和你一样吗?”蓝景仪问道。

“也不是。小女子是妖,而灵机原本是仙器,化形了,属于仙。”

 

清欢蹲下,将灵机抱了起来,灵机瞬间把脑袋埋在了清欢颈窝里,清欢笑笑,在她脸上轻啄了一口,“这宝宝真的好乖。虽然有点害羞,让她开口稍微废了点心思。但她还是讲的挺清楚的。”

 

“公子。您的命定之人,的确在琴内。”清欢道。

 

堂内安静了。三名长辈齐齐盯着蓝景仪。

此时的蓝景仪激动的浑身发抖,但却像是被施了禁言术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公子您先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待我细细与您说吧。”

 

原来,温苑六岁那年被捡回云深不知处之后便开始随含光君习琴。他的灵机是仙器,随着其琴艺渐长,灵机也慢慢地积累起了灵识。蓝愿十六岁那年,灵机便能化形了,不过这个小女孩儿很害羞,一直没有出来跟自家小主人坦白这件事,只是默默守护着他,跟着主人的步伐,慢慢修炼。

 

如此,日子过得很平淡,却也很舒心。直到她化形的第三年,蓝愿出事了,也就是他为了保护身边的弟子与朋友,演奏了超出能力范围的《镇魂抄》《降灵曲》,又加奏一曲《共琴》,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以灵机为封印,镇压了法力无边的琴古蛭这件事。

 

琴古蛭死了,蓝愿也在那场大战中不幸身亡,一妖一人,魂魄俱沉睡在了灵机的琴身内。灵机自身断了一弦,身受重伤。她安息了几日,待到被人修好之后才完全清醒,恢复了灵力。后来,为了帮主人安养魂魄,她以血施咒,挑断了琴古蛭的妖脉,又以琴音净化了它的残魂,随后便将它放了出去。

 

这些年来,她知道有个叫蓝念的哥哥一直在找自己的主人,所以,她也一直守着自家主人,希望未来的某一天,这个哥哥能够找到蓝愿……

 

清欢讲完了,就这样定定地看着蓝景仪,看他半天没反应,便压低了声音提醒着说,“只有灵魂了,你还要吗?”

景仪发了懵,红着眼眶哽咽,“要!当然要!怎么不要?那是思追啊……”

清欢眨眨眼,“要你付出代价才能把他的魂给你,也要?”

“要!”蓝景仪捂着脸,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眼泪。

 

“嗯!好的!那景仪公子和思追公子的灵机宝宝我就带回我的家养了哦!”清欢揉了揉灵机的头发,戳了戳她那圆圆的脸蛋,逗得灵机咯咯直笑。

几人均是被这个反差惊得目瞪口呆。

清欢抱着孩子转了个圈儿,“这就是蓝公子您要付的代价了,清欢收到了。”

语毕,她把孩子轻轻放在了地上。

 

她走近景仪,大姐姐一般摸了摸景仪的头,道,“虽然蓝公子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但是比起我,果然还是很年轻啊。悲喜全都写在脸上了。谢谢弟弟,我已经很多年都觉得,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③’,不过是裹着蜜糖的谎话罢了。”

 

在蓝景仪还在发愣的时候,清欢看他被吓到又被整疑惑的那模样,不禁笑出了声,话锋一转,挑了挑眉,道,“公子,琴中的仙识,一般十年便可化形了。您,明白了吗?”说罢,也没再做的解释,牵着团子向众人告了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眼角还挂着泪珠的蓝景仪呢喃了一句,“……我不是……在做梦吧?”

“只需您将这把琴好生保管便可。”

 

上一秒被人打击说自己所倾慕之人已经去了阴间,只有一缕沉睡的魂魄尚在身边,下一秒就被告知那魂魄还能再度化形!仙人!活的!还是像灵机那样能动的那种!蓝景仪的脑袋里好似炸开了一簇簇烟花,这前后的起伏让蓝景仪一下子没稳住心绪,跌落到地底又直上云霄的感觉委实让人吃不消,再加上这么些时日劳累过度。

这位优秀的蓝氏弟子,是真真儿的就这么当场喜晕了。

 

“景仪!”

“景仪!”

几位长辈都被吓了一跳,赶忙把送回了兰苑。

……

 

蓝景仪在睡足了十四个时辰后,终于醒了过来。

金凌戏称他那一瞬间简直是一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样子,被蓝景仪挥挥手给打发走了。

 

这天之后,蓝家上下都能感到蓝景仪周身的气息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这几年蓝景仪的代名词是“沉稳”、“得体”之类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个大写的“可爱”,虽然处理公务的时候还是那么有条不紊、一丝不苟,但一旦放松下来,想到什么趣事那就是傻笑、傻笑还是傻笑。魏无羡每每和含光君一起检查蓝景仪给小辈们写的批注的时候,总是会问道:“这个蓝三岁今天又跟思追说什么了?”

 

兰苑内。

景仪正对着琴说悄悄话。

 

“思追,我是景仪!还记得我吗?”

“思追,你的魂魄既然还是原封不动的,那你还记得我对吧?”

“思追,清欢姐之前说你现在是仙识。所以你是不是能听见我说话呀?”

“思追,按十年来算,你还有三年就能回来了对不对?”

“思追,你到时候化形会变成什么样子呢?26岁的模样?还是原来19岁的模样?还是像灵机一样是个团子呢?……当然我不是嫌弃你小的意思啊,要是你是团子我就把你养大!”

“思追,就算化形,那你的本体也还是琴对吧?不是人对吧?”

“思追,那我以后是不是应该叫你思追琴啊,哈哈。”

“思追,不过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我们就不一样了诶……话本里都说异族不能通婚的……”

“可是,我心悦你啊……怎么办呀?”

“我心悦你啊……”

“思追,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思追……”

 

他本以为,他喜欢的那个他再也不会回来。如今,却觉得整个生活都充满了希望。

因为有希望,所以也没有理由沉溺在过去的悲痛中了。

每天醒了,例行办好公事之后,吃吃饭,弹弹琴,和并不能说话的思追琴聊聊天,然后睡睡觉,偶尔呢,带着思追琴出去夜猎。虽然其实还是一个人的日子,但景仪觉得,自己明明就收获了双人份的开心!

……

 

春去秋来,唯君常在。

他这一守,便又是一个三年。

清欢曾经一边逗弄着灵机一边问他,十年,久吗?

“等十年能等到,不亏。”他如是回答。

……

 

蓝景仪是在一个休沐日被耀眼的阳光照醒的。

蓝家人作息相当规律,可休沐日的景仪是个例外——他觉得,这种日子,不睡会儿懒觉对得起自己么?

他盯着那刺眼的阳光,暗骂明明记得自己头天晚上关好了窗,难不成记忆出差错了?太蠢了。于是翻过身,背了对窗口,把脑袋缩进了被子里。但几乎就是下一秒,被子里的人僵住了——不对,昨天夜里的风寒气逼人,是以的确是把窗锁得死死了的,难道进了贼?可云深不知处哪里会有贼嘛……缩进去的脑袋摇摇晃晃地探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到了对床整洁的被褥,景仪怔忪地盯着那一抹明明本应是熟悉但此时却又有一些陌生的身影,他的眼神立刻把对方锁得死死的。眼角微微泛红,景仪下意识咬紧了嘴唇。

对面那人见他醒了,笑吟吟地从榻上站起身,走到了他床前,对他缓缓伸出了右手:

“景仪,已经巳时了,你确定不考虑起来和我一起出去晒晒太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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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古人对古琴的音色用“九德”来衡量,分别是“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

②私心cue一下敢爱敢恨的秦愫小姐姐,告诉她我宣她!!!

③出自元稹《离思五首·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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