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草

（4）

蓝景仪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处于崩溃状态。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被这个东西吞到了肚子里？”

“哈？！”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开什么玩笑？！那我刚刚摸到的那棵树是什么？！是什么？？！！！”

原地沉默了三秒，蓝景仪惊叫出声，可以说惨绝人寰也不为过。可惜在外面的思追并没有办法听到。

——“可能蠪蛭的皮肤能够隔绝人声吧。它现在忽然也没了动作，可能吃饱了睡着了。大概是觉得我们这群仙门小辈对它没什么威胁吧。”蓝思追拨着手中的琴弦，继续弹道。

诡异的沉默。

——“景仪？你还好吗？”

——“我不好！很不好！吃饱了睡着了是什么鬼？我会被消化掉吗？！刚刚还摸到了一个树干一样的东西！那是什么！是什么啊啊啊啊啊！什么器官这么长这么糙啊啊啊！还有这些雾气！冰冰凉凉的！难道是这个鬼东西体内的什么毒气吗？！我快要疯了啊啊啊啊啊！思！追！救我……” 

葫芦丝的音断断续续的，很急，很尖利，也……有点走音。

此时此刻站在蠪蛭面前的蓝思追一愣，自是明白景仪又开始不淡定了，下意识想要安抚一下他，于是信手一拨：“好。” 虽然事实上，蓝思追现在并没有多少把握。

可能是蓝景仪在怪物里的动静过于惊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蠪蛭被闹醒了，那玩意儿开始有所动作了，晃晃悠悠的，这让待在它肚子里的蓝景仪很是难受到非常想吐。但这一动，吓得蓝景仪大气不敢喘一下，硬生生把那股喉间的恶心劲儿咽了回去。

一群小辈们惊慌失措，蓝思追面色一沉，大声道：“都后退！苏遥，再发三枚信号弹！快！”

“是！”

三枚，意味着此时情况紧急，希望能够迅速得到支援。通常这种时候，无论这枚信号弹所属哪家，显示的家纹如何，只要是在附近的仙家，一旦发现求救信息，理应迅速赶来。

蓝思追稳了稳琴身，调整好应战状态，紧盯眼前的怪物。

——“景仪，我们又发了三枚信号弹，你撑住啊。”

而另一边，蓝景仪的确是已经吓呆了，以前的围剿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状况，他都能想象外面现在的剑拔弩张，能够想象外面一群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的六神无主。即便看不见思追的人、听不见思追的声音，他也能够猜测对方现在一定神情紧绷。

事实上，思追现在不仅仅只是单纯的紧张，他还非常担心，担心之中又有些恼怒，大概是有些自责刚刚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朋友，这使得他在防守蠪蛭发动的攻击之后，不小心绷断了一根琴弦。

“啪——” 这一声响亮到狠狠砸到了蓝景仪心里，听不见人声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焦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狼狈的爬到内壁旁，不停地敲打着，“思追！思追！”他知道这是琴弦断裂的声音！这种事情从未有过！所以……思追现在……思追现在的心绪——是乱的。乱，就不稳，不稳，就会失败。

这时，蓝景仪听到了一阵高过一阵的琴声，时高时低，急促而响亮，似是要把人的耳膜震破……

其实这并非蓝思追乱弹一气。此曲名为《降妖》，与《抑魔》、《猎鬼》、《伏怪》一同被誉为镇压邪祟之物的名曲，且是四曲之首，需要习琴者至少拥有中上修为，极其耗费法力。

蓝景仪觉得蓝思追疯了，因为这对于思追而言，难度真的太大了。

原本厚重的琴音仿佛惊涛骇浪一般，裹挟着怒气一同攻向这九头九尾的巨妖——而这一举动也似乎惹怒了这头没睡好觉的蠪蛭。

双方对峙，互不相让。

即便此时思追心里有些发怯，他丝毫没有停止手中拨弦的动作，一边灵巧地闪过对方的攻击，一边对准一点猛攻。

——“景仪，你吹葫芦丝。一直吹，不要停下来！”

蓝景仪在里面被颠得晕头转向，不过还是成功收到了讯息，知道思追这是想要确定他的方位。他立刻把技巧指法什么全部丢到脑后，一股脑猛吹。

或许是蓝思追的确功夫修到了家，在听到葫芦丝的声音之后稳了稳心头的不安，一击砸向一块易于打破、离蓝景仪比较近而又不会伤到里面的他的部位。蓝思追一声令下，周围的小辈们纷纷搭上弓箭，或者是催剑，一同向思追右手拨弦所对准的地方攻击。

这的确是有效的，刹那间就在怪物的腰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蓝景仪看到了一束淡淡的光落了进来，知道这是思追成功了，跌跌撞撞就往外边儿冲，人还没到边上，手就已经伸了出去。蓝思追急忙御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迅速发力，把他带了出来。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蓝景仪猛地吸气，大喊，“憋死我了！！！里面脏死了！！！”

思追对他笑了笑，“赶紧的，我们快走。”

蓝景仪忙不迭地点头，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下一秒，蠪蛭体内传来了一声闷响，似是低沉的咆哮。蓝思追一愣，脸色微变，下意识拔出了蓝景仪的剑，往对方手里一塞，“御剑！你快跑！快！”

“什么？！”

“别管我！走！带着大家赶紧走！”蓝思追顺手用内力把蓝景仪连人带剑推得老远。

蓝景仪大吼：“思追！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蓝思追少有地动怒了，“平时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本干嘛？！又不是见不了面了！我叫你走就快走！你还信不信我了？！”

蓝景仪信。当然信。从小一起长大，他的思追一直都是不诓他的。

可蓝景仪哭了，一边御剑一边嚎啕大哭，长这么大，第一次极其没骨气地一边去搬救兵一边抹眼泪，后来被听闻这件事的蓝先生骂得体无完肤——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鬼样子！当然，这都是后话。

当时，思追所在之处先后响起了三首景仪从未听过的曲子。

蓝景仪和一众小辈们半路碰到了前来支援的蓝涣和江澄，蓝景仪连礼数都没有顾上，慌慌张张叫大家赶紧离开之后，拽着自家宗主就往那庞然大物那边奔去，崩溃地解释着发生的一切。

三人赶到的时候，思追的琴音刚刚落下，余音尚存。眼前的蠪蛭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江澄皱了皱眉，抽出紫电绑住了这妖物，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巨响，这蠪蛭忽然间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无影无踪！

三人俱是一惊。蓝景仪率先跳下剑刃，四处张望着。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他发了疯似地哀嚎着，一会儿扒开身边的灌木丛，一会儿踢打脚边混战中被劈断的木桩。

他找不到思追！

蓝曦臣扫了一眼四周，轻轻唤了一声，“景仪。”

“家主……”蓝景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头苦笑，而后跪在了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景仪，这个，你先拿着。”

蓝景仪抬头一看，泽芜君递过来的，正是思追的那把漂亮的杉木琴——灵机①。他紧紧抱着琴，没有撒手。

江澄忍了忍，本想提醒一下景仪，但又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这么关心别人，他摸了摸鼻子，没忍住，过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弦断了。”后面半句没说出来——小心划伤。

蓝景仪轻轻颤抖的“啊”了一声，然后抱得更紧了，“我……我……我一会儿找含光君问问，修好了应该还能弹。”

江澄气结，“哼”了一声没说话，半晌又打断了蓝景仪的哽咽，“我待会儿安排人来找一下。”

蓝曦臣点点头，“那麻烦江家的门生了，晚吟稍后再派人告诉我情况吧。蓝家的修士大多还在别的地方苦战，我现在先把这孩子带回去。”

那一晚，蓝景仪把灵机放在了思追的床板上，而他盯着灵机，彻夜未眠。

三日后，姑苏蓝氏收到了云梦江氏捎来的书信，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无论是那只蠪蛭，还是失踪的蓝思追。蓝景仪听闻，大病一场，昏迷不醒。整个姑苏蓝氏的医师都束手无策，急得所有人在床榻边直跳脚，以为他就要这么去了。

梦里，蓝景仪好像迷蒙间听到了思追的一声“快回去”，直到这时，他这才慢慢悠悠睁开眼睛，让蓝家上下长吁了一口气。

但那声“快回去”，终究只是蓝景仪的一场梦。

醒来后，离他最近的那个床铺，空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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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灵机：古琴的一种造型名称，又称为灵机式，这里我设定成琴名了。另外，这节里的曲名都是瞎编的，大家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