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草

（2）

“景仪，规训石旁砸了酒碗。你看看你，家规白抄了吧？”

“景仪，都几点了，再不起来又要被罚了哦。”

蓝景仪的脑袋此时昏昏沉沉的，耳边时不时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催促个不停。虽然是催促，但声音却是极为温柔的，很好听，好像在叫自己的名字。

几乎是下一瞬，蓝景仪便意识到了他是谁，他慌忙伸出手，四处摸索，想要捉住他，他下决心说：要是捉住了，就不会再放开了。

脑海中的年轻男子愈来愈清晰，离自己越来越近。景仪支起身来，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思追还是那年十九岁的样子，温润如玉，丰神俊朗，清秀的眉眼间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自己，一动不动。

景仪眨眨眼，眼角含泪，一句“我想你了”几乎是话到嘴边，可他自己又默默咽下去了。景仪收回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它们本来是想要顺应主人的本心，去触摸自己心上人的脸颊的。

“这是……梦……啊……”景仪眼神里没了光彩，他低下头，呢喃着，似是在自言自语，警告自己不要再沉溺于梦境了。也就是他愣神的这一秒，他所见到的思追面容逐渐被外力一般强行扭曲，使其支离破碎，然后消失不见。

景仪的意识逐渐清醒，他睁开眼迷茫地看看四周，发现天已经亮了。

清晨，云深不知处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裹挟着阵阵花香，让蓝景仪被梦境扰乱的心绪逐渐稳定下来。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揉了揉，再掐了一下，试图让自己清醒镇定下来，不过最后还是忍不住，任性地小声嘟囔了一句：“都好久没破禁了，被罚一次也不会怎么样。”

“被罚一次也不会怎么样？景仪，我看你是想被含光君捉回去倒立抄个十遍家规，长不长记性啊你？”

戏谑的男声冷不丁在身边响起，蓝景仪一个不留神被吓了一跳，一张口，结巴了好一会儿才把舌头捋顺，“魏、魏、魏前辈……您您您……这个点……您不是应该还在休、休息……吗？怎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魏无羡此时正坐在树枝上，右手掂量着一本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古籍，他勾了勾唇，望向蓝景仪：“小景仪，别喝酒了，咱们干点正事儿。温宁跟我传信了，说思追的事有线索了。这不？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对你来说可能有用。”

魏无羡说完，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严肃而认真地对景仪说：“我跟二哥哥去说一下。你呢，就去找找温宁吧。”语毕，直接把手中的书准确无误地扔向蓝景仪。蓝景仪慌忙接了过去，看了一眼书名《琴音秘谱》①，皱了皱眉，有点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给魏无羡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对了，”魏无羡也没解释什么，只是笑笑，“还是老样子，不要抱太大希望。”

好吧，暂且先不管为什么老祖前辈要给自己一份古琴谱，只要是线索，那好好保存就是了！蓝景仪深深鞠了一躬，略带欣喜地点点头，道，“是！谢谢前辈！”

魏无羡看着蓝景仪匆匆忙忙离开的样子，“这小子……”

当年二哥哥也是如此，挣扎于一线希望与反复失望的煎熬中吧。现在看着景仪再没有像过去那样整天嬉笑打闹，不禁唏嘘。等一人归，而且或许这个人是一位不归人，该是要下多大的决心！这漫长的等待，想想就很痛苦。

“魏婴。”

魏无羡听到背后的声音后，毫不犹豫地回头，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准确无误地扑到了蓝忘机怀里。对方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一般，稳稳接住了他。

魏无羡抬眸，冲着蓝忘机咧了咧嘴，笑道， “蓝湛，你来了。”

他抱着蓝忘机半天没撒手，过了许久，轻轻补了一句，“能回来……真好。”

蓝忘机方才在静室没看到魏无羡的人，这才下了山，也不知魏无羡与蓝景仪说了什么，来的时候只是看着自家道侣坐在树上发呆，这才开口唤了一声。没想到自家道侣反应这么大，竟是将自己扑了个满怀，蓝忘机略有不解，一时间没太反应过来。

待到领悟了这番话的含义，搂着魏无羡腰的手不禁紧了紧，他低下头，吻了吻魏无羡的鬓角，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嗯。”

二人依偎着站在树下，相顾无言。

而蓝景仪那边则是马不停蹄地御剑飞往和鬼将军约定的地点，而他落地的时候，已是午后了，正是艳阳高照之时。温宁看到他，拱手作揖，“景仪公子。”

“温叔叔，老祖前辈告诉我说您说思追的事有线索了。是怎么一回事？”

温宁瞧见蓝景仪慌忙火急赶过来，汗水已经打湿了蓝家的校服，抹额已经紧紧贴在了他额头之上，于是背过身去想要为他端些茶水，取一方帕子来。又看蓝景仪焦灼之中又按捺着欣喜，眼神里满怀着期待，他挠了挠头，觉得实在是不太好意思告诉他所谓线索，真的只是“一点线索”。

温宁一边倒着茶，一边不徐不疾地说：“景仪公子您先莫慌。待温宁仔细想想该怎么与您说。” 

蓝景仪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神情，缓缓道，“鬼将军，您但说无妨。不用顾及我的情绪的。”

温宁深吸一口气，道，“景仪公子，若我告诉您，失望的可能性可能会占八成，您……如何？”

“七年了，也不差这一次。这不还有两成几率吗？”蓝景仪取下背后的古琴，自己盘腿坐下，又将琴轻轻放在膝上，右手从袖中抽出了琴谱，递给了温宁，颔首道，“温叔叔，愿闻其详。”

温宁一手接过了琴谱，一手将茶盏递给了景仪，问：“不知公子是否记得七年前，我们在穹窿山围剿妖物时，阿苑失踪时的景象？”

“记得。”记得……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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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琴音秘谱》：其实有个原型，是明太祖之子朱权编纂的古琴谱集《神奇秘谱》，成书于公元1425年，收录曲目有《华胥引》《广陵散》《忘机》《梅花三弄》《高山》《流水》《酒狂》《阳春》《白雪》等等等等。当然这篇里只是借用它的上卷《太古神品》和中下卷《霞外神品》共64名曲的设定哈。